第11章 打开一段关系
在合意非单偶制的故事中,最常见的剧情之一,就是一对情侣决定打开他们的关系。为什么常见?因为在我们的社会中,两个人的情侣组合是默认的配置,也因为前面提到的所有原因——人们感到需要成长,他们和伴侣的性需求出现了分歧,他们仍然会感到被其他人吸引,他们渴望感情和(或)性爱的新鲜感,他们想要探索其他人的世界,或者在他们的关系中无法实现的性癖好或性倾向,或者他们爱上了新的人——人们常常会在某一时刻,发现自己的单偶制牢笼已经摇摇欲坠。
以前,人们别无选择:要么憋着,要么出轨,要么分手。当然,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人在常规之外使出奇招,但他们同时代的人不会看到这些。如果你是 1920 年代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1的一员,你可能还能看到别的选项,但如果你住在珀利(Purley)、皮奥里亚(Peoria)或蒲种(Puchong)2的僻静小巷里,你可能不会想到“我们为什么不组建一个三口之家,或者搞一个友好而舒适的多边家庭呢?”
在公共领域中,人们广泛地看到了合意非单偶制作为一种选项的存在,也许你现在读着这本书,就和这个趋势有关。这至少在部分上可以归功于积极发声的多边关系和 CNM 社群,以及参与度更高的媒体环境。人们发现原来存在其他的选择,而且切实可用,至少一部分人可以先用起来。
这并不是说,在维持单偶制关系同时努力解决压力问题,就没有价值了。如果单偶制是你的选择,而且你愿意在单偶制的框架内努力满足自己或伴侣对新鲜感、成长和自由的渴望,那么显然是可以做到的。对于处于压力下的单偶制关系来说,开放也不是万灵药。三十多岁的尤妮丝,是居住在伦敦的职业女性,她指出:
你和(某人)在一起 20 年了,你想打开这段关系。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保这段关系是稳定的,因为“谈不下去了,就加几个人”这种事,无非是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的笑谈。但人们会这样做,就像他们会“谈不下去了,就生个孩子”一样。但这是行不通的。关系要破了就往里面加人,是一种糟糕的方法,因为你只是简单地用胶带贴住裂缝,而底下的问题,迟早会渗出来的。
在本书中,我将始终保持一种怀疑的语气:对单偶制持怀疑态度,对其他选择持怀疑态度,因为怀疑一切也是你应该做的。就像傻瓜会匆忙进入单偶关系一样,他们也会匆忙进入非单偶的关系。当我们遇到一个新的人并为之深深吸引时,我们会被情感淹没,并且暂时变得愚蠢(请原谅我说的是“我们”,我跟很多人一样都曾深陷其中)——因为进化的方向取决于繁殖能力最强的个体,他们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生存能力最强的个体。我们所能选择的关系模式,没有一种是完美的,也没有几个是简单的,当然也可能有特例,那就是简单地为了生存而结合,并且只要能活命就心存感激。人类在这方面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但如果你追求的是通过人际关系实现自我,那就请做好准备吧。
所以,最开始的问题是:打开一段现有的关系,可能会做错哪些事?
让我们从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开始,然后再往下走。
正如尤妮丝解释的那样,通常情况下,情侣中的一个人想要打开这段关系,而另一个人却不想。
没有两个人会以完全相同的热情去做同一件事。即使两个人都充满热情,也可能是其中一个更热情,或者其中一个更坚定,或者其中一个比另一个更容易找新伴侣。这并不是说每对夫妻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它确实存在。
如果一方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开放,目的只是为了留住另一方,这尤其有可能造成问题,而这种事时有发生。我会接受多边关系,因为如果我不接受……
……我的伴侣可能会离开我。
这又回到了同意的问题上。如果伴侣双方都不全心全意、积极主动地同意开放,那就有问题了。不太喜欢这个想法的一方,要么顺从了下来,只为了让关系不破裂,要么就会直白拒绝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另一方要么接受保持单偶制(可能也不幸福),要么把这个想法放在一边,等待更好的时机或希望于对方改变心意,要么就只好结束这段关系。
“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per)”3是佛罗里达州的一名多边关系活动家,她曾经见过这种事情很多次了,而且大家的结局都差不多。
通常来说这就跟出了事故的列车一样。根据我的经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不那么热衷于(开放)的人,会运用各种公开的或者潜意识的办法来破坏开放的进程,几乎每个人都会因此受到伤害。
富兰克林·沃(Franklin Veaux),《不止二人》(More Than Two)的作者之一(这本是合意非单偶制话题下阅读量最高的书籍之一),也对此深表赞同4。
天啊!这些事情我见过太多次了。我们通常都是在这种文化的浸染中长大的:“只有一种正确的恋爱方式,那就是单偶制”。所以,一旦有人说“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但我现在想要多边关系”,这个人就错了。
那些传统关系的护卫者,可以很轻易地责备他们、羞辱他们、向朋友寻求帮助并说“看看我的伴侣对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因此,你一开始就会有这样一个框架,里面的人一个挨骂一个爆炸(shame and blame),一个好人一个坏人。即使这种情况没有发生,你也会感觉到,这段关系本身就内嵌了张力,因为两个人想要的是两种根本不相容的东西。
很难实现各退一步。你们的关系不可能同时既开放又封闭。要么开放起来,一方可能会不开心;要么保持单偶制,另一方会不开心。
我见过有人能维持几年,但我不知道我见过有哪段关系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想要而成为了多偶的关系,而且还能维持几年以上。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努力妥协。因此,他们会采取非单偶制,但他们会在这段关系周围设置栅栏——比如规定你可以和其他人上床,但你不能陷入爱河。如果你们的规则能管得到别人心里的感受,那可能会很好,但是立规矩也不是这样立的。
因此,我想说,通常这样的关系是注定要失败的。恋爱中彼此相容(compatibility)很重要。人们会认为,爱能征服一切,爱就是答案,这些都是狗屁。彼此相容很重要,当人的成长和变化使他们容不下对方的时候,有时这段关系就会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谁是坏人。
而最糟糕的是,当这段关系结束时,你不可避免地会对想要非单偶制的人产生巨大的责备。有时候,只要承认“我们真的彼此爱过,不管在一起多少年,我们都是对方很好的对象。只是我们现在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从根本上不可调和了。”这让人心碎,但它确实发生了。能够直接面对这种情况,并说“看,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也是成为成熟人类这一过程的一部分。
安妮塔·卡西迪(Anita Cassidy)是一名作家,四十岁出头,住在伦敦,运营着一个宣扬非主流关系模式的网站。她发现自己就刚好处于这个阶段。几年前,她到了想要探索非单偶制的人生阶段,而她当时的丈夫却不同意。
在我们的婚姻到了第八年的时候,因为我开始约会了, “山姆”和我就都同意打开这段婚姻。这可以满足我的一些不同的性需求,我想他那时候就是这么觉得的。我也是双性恋,所以那一年我当然在和女人约会,现在也会。我们就这样执行了一年半的时间,基本上是我在约会,而他并不是真的想约会,当然这完全没有问题,但我在开放和多边关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读的书越多,我对自己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清楚,虽然我和他的关系,在作为孩子家长的层面上,是一种非常实用的关系,但在恋爱和性的层面上,真的已经行不通了。
然后我们在2017年9月同意分居,今年,也就是2018年,我们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大部分的过程都是心平气和的。我们仍然是朋友,也是很好的家长。我想我学到的是,你永远无法真正控制自己所做选择的后果。我选择了打开这段关系,选择了做出改变,却没有意识到我把自己开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和规模,没有意识到从那一刻起,我自己和我的世界的一切都将改变和转型。我想,如果要说有什么建议——我们犯了很多错误,我现在也还会犯错误——当人们在谈论打开一段现有的关系或探索任何一种替代的框架时,我会对他们说:不要急,慢慢来,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当,照顾好彼此的感受。
我有时很轻率,我太热衷于探索一些让我超级兴奋的事情了。但我几乎每天都把“山姆”的感受踩在脚下,我这样做可能已经有很久了,我现在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我认为获得支持也很有帮助。如果我有专业人士可以倾诉,我的做法会大不一样。我一定会建议大家通过粉红疗法5(Pink Therapy)网站,或者寻找对开放式关系或多边关系友好的治疗师(或其他支持人员),来帮助自己,带领自己一起经历这些变化。
旅店老板乔勒斯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一对伴侣倾向于将现有关系放在首位(当然这也适用于两人以上的关系),并保护这种关系不受外部威胁。
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身份融入了这种关系。这段关系变成了它自己的实体,需要喂食和滋养来存续,而其代价,往往就是身处于关系中的人。因此,这些人往往会不惜一切代价,以牺牲其他人的愿望、欲望、需求甚至自己的存在为代价,来维持这段关系不被终结。因此,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保持关系的完整。
外来的这个人,一旦发现自己交往的是一对问题伴侣(或其中某一人),会感到非常难办(我们稍后会再谈这个)。很多时候,此人并不是在与两个自主的个体建立两段关系。与之建立关系(至少是部分关系)的是一个叫“山姆和迪芙娜(SamandDimphna)”或者“特雷夫和戴夫(TrevandDave)”的双头四臂四足兽。而这种关系很难成为三人平等的关系。乔勒斯认为,如果不首先解构原始的关系,就很难打破这种局面。
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身体自主权和情感自主权,他们已经合二为一。因此,他们在尝试非单偶制时,也往往会把两人视为一个整体,这意味着他们没有办法跟人建立一个符合道德的恋爱关系,因为他们并没有在尊重任何人的自主权,包括他们自己。
因此,我的建议是,不要“打开关系”,因为(那会让)人们倾向于认为,他们的关系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扩大,这样就能容纳第三个人。然后,它仍然是一个单一的整体,只不过是由三个人组成,而这种情况消除了每个人的能动性。因此,我建议(伴侣)们先拆毁再重建他们的关系,这段新的关系,是由独立自主但又相互关联的个体组成。然后再出去找人,与独立的人建立独立的关系。
如果你已经有伴侣了,这段话可能会把你脸都吓白。一对二人组合(也就是“伴侣”)存在的时间越长,就越显现出自己的生命和个性,这并不罕见。这两个人突然遇到那些导致他们想要打开关系的事情,而现在又有人告诉他们必须把关系拆散,在另一个人的参与下重新开始?他们当然会充满疑虑。就好像是他们正在涉足未知领域的时候,突然有人要求他们把舒适感和安全感的源头直接掐断一样,这些感觉本来是整个冒险的力量之源。
不过,即使“为了再造一段关系而预先解开它”看起来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仍然是一个有益的思想实验。想想你们作为伴侣,都做了哪些事情让你们的关系拥有了独立的身份。也许你们每个月都有一次披萨之夜,或者每有一部新的超级英雄电影上映,你们都会一起去看。关系往往就是围绕着这些事情建立起来的。但是,这些小仪式除了能为关系注入形式和力量外,也会让关系排斥别人。
那么,你是要保留你们两个人的传统,邀请第三个人加入,还是发明新的传统?如果他们讨厌披萨和超级英雄呢?又例如,假设约会与披萨之夜冲突,或者你们中的一个人想和新的交往对象去看漫威电影呢?
这些表面上看似琐碎的问题,实则隐藏着更为严重的问题。如果你已经和一个伴侣生活在一起,那么新伴侣(们)在你家中的地位是什么?是吃完晚饭就走的客人,还是家庭的一员,要负担日用支出并且帮忙作饭的那种?他们也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他们是承担房贷以逐步取得部分产权,还是支付房租?谁住在最好的卧室?谁能带人回家?
没有对谁都适用的标准答案,但跟那些会在恋爱冒险之旅上出现的、非常具体而又绕不过去的实际问题相比,这些例子只是小菜一碟罢了。如果你是单身,谁支付晚餐费用可能不那么重要,但如果你是合意非单偶制的关系模式,并且你同居的主要伴侣几乎没有情人要见,而你的情人每周都要来两三个晚上,顺带把冰箱吃空了,那你家里很可能已经有一股怨气在蓄力了。再一次地,你看懂了为什么许多合意非单偶制的人如此强调公开、诚实和善意的沟通。
尤妮斯在分手后有意识地保持了一年的单身,她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找到了 CNM。很快,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几段恋情,其中三段发生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借着后见之明,她建议大家要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没有一份适合所有人的清单,但(有)一些事情是几乎所有人在做出这种改变之前都需要考虑的。因为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如果你要开放你们的关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吓人,看着也没什么大的变化,那么你就没有真正开放你们的关系。
比如思考真正合乎道德的关系是什么样的。这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将如何体现这一点?你如何用行动来证明你获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同意?
你会怎么做,来保证你对待你现在的伴侣、未来的伴侣,以及他们未来的伴侣的方式,不会削弱这些人的能力(disempower)?还有另一件需要想清楚的事情是,你自己在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一段关系能给到你幸福和满足,你觉得最低应具备哪些条件?
尤妮斯自己有一份提问清单,即便算不上详尽无遗,也确实是一张很好的单子。
有些人会想,“我现在得不到的都有什么呢?”我要再次重复一遍,几乎没有什么问题是只有多边关系者才有的。即使你是单偶人,你也会想:“哦,我不能做某事了。我伴侣没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我出去找个朋友一起做这个事就好了。”
我不建议在寻找新伴侣时一定要列一个单子,写着“你必须做这个,你必须是这样,你必须有这些”。人们并不只是为了满足你的需求而存在。我喜欢用更全面的角度来想这件事,“我需要从我的恋爱关系中得到什么?”因为每一个伴侣跟你合拍的地方都不一样,他们满足你需求的方面会略有不同,而你满足别人需求也会略有不同。
所以,不妨想想,“对于这段关系,是什么事促成我们结合?”为了实现快乐、充实和满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如果没有,那将是非常不健康的。这并不是说,只有重大的、浪漫的、在性爱上亲密、每天见面、每天聊天的关系才是唯一成立的关系模式。但是,如果你是那种在恋爱关系中有一些特别需求的人6,那么在与新人交谈时,这些事需要快点说出来。
此外,当你与现任伴侣谈心(check in)时(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定期这样做),如果你突然想到了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到底需要什么,那一定要拿出来好好聊聊。
谢莉(Shelly)和她的丈夫也是慢慢来的。他们在世纪之交那几年走到了一起,在最初的八年左右,他们保持着相当标准的单偶制关系。后来,他们开始一起阅读关于非单偶制的书籍,然后在三年的时间里,讨论了开放他们的关系可能意味着什么,甚至写了一套新的誓言来补充他们结婚时的誓言。
另一些人从一开始就有那么点儿双向奔赴的意思。来自费城的凯文·帕特森(Kevin Patterson)是《爱不是色盲》(Love’s Not Color Blind)一书的作者,也是《招聘》(For Hire)系列科幻小说的作者之一。对于他和他的妻子来说,这个议题很早就出现在他们的关系中,而且最后他们发现,两人的想法非常一致。
原本这只是个玩笑。我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和我约会才几个月,我们要和朋友们一起去多伦多参加派对。我开玩笑说,我、我妻子和她的一个朋友之间可能会发生一些狂野的事情。我并没有具体说明我的意思,但我妻子比我更当真一些。所以,当我们三个有机会勾搭在一起时,我们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们在回来的整个旅途中都在试图搞清楚“独占”对我们来说是否重要,结果是好像也不重要。从那以后,我们就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了。
有时候,一路顺畅更多的是靠运气,而不是靠判断。凯文和妻子的关系当时正处于还没定型的灵活阶段。也许是直觉告诉他们这会成功,但他们的关系确实一直很稳固。
文森特和米娅的故事也许更加疯狂一点。
米娅:一开始我们并没有仔细琢磨我们想要做什么。我们只是直接跳了进去,踏上了闯关冒险之路。我们回来后又重新建立了联系,这时候我们才开始发现,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感到不自在。
文森特:当我们开始开放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确定界限是什么。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们对开放式关系的含义有不同的看法。我想我们都意识到,我们都想在情感上独占对方,并以此为基础向外发展。虽然还有点迷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对界限有更清晰的认识。
塞布(Seb)是来自约翰内斯堡的一位四十多岁的跨国公司律师,对于他来说,开放关系始于一个喝醉酒的夜晚,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非单偶制适合他们夫妻二人,算是运气好,而不是个人经营得好。
虽然我们之前曾经在抽象的层面上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这事真的发生在我们之间,纯属偶然。我们有一次非常意外的3P,这绝对是我的第一次——我在南非接受的是保守的性教育——在那之后,当我意识到这并不会终结我们的关系时,我们事后讨论了多边关系的问题。我下面要分享的教训,即使你事先进行了理智的对话,依然适用。首先,你要尽可能地诚实,因为在未来的开放式关系中,你会需要这种诚实,包括(在你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可能清晰地阐述你的目标和你想这样做的原因,这样你的伴侣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这只会让开放关系的过程变得更容易。根据我自己的经验,一开始就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会好很多很多。之后的话,如果你认为自己在跟对方沟通时,自己是舒适的,并且可以信任对方,那么以后肯定可以不用再反复说这些东西了。
伊万(Ivan)和雅娜(Yana)来自俄罗斯,现在生活在东南亚。伊万从事 IT工作,雅娜是一名理发师。他们接触合意非单偶制的旅程,有点像介于谢莉(Shelly)和凯文之间的那种。并不完全是自发产生的,但也没有经过深入讨论。但同样,它成功了。我和他们坐下来,问他们是如何走上开放关系之路的。
伊万:故事基本上是这样的:我们结婚已经很久了,我想今年已经八年了。我产生了一些性冲动,我也谈到过这个问题……我不经常谈性,所以我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掩饰我的尴尬。基本上,我们探索之旅经历了这么几个里程碑:(首先)我们决定开放婚姻,(然后)我们可以说是到处乱搞,然后,我们发现事情不仅仅是在你的裤子里有其他人这么简单,于是我们在维基百科上查了查多边关系,学了一些新词汇,意识到你也可以爱其他人。我们在交友网站上创建了账户,寻找其他人,也找到了一些伴侣,即便满意程度不一。我在Tinder上找到了亚历珊德拉(Alexandra),我们已经幸福地在一起三年了。我想说,我现在是一个快乐的多边关系者,在我的生活中有两个伴侣,我爱他们两个,我认为这极大地改善了我的生活。
乔纳森:你们刚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时,是否已经达成了共识?
雅娜:其实是在吃早餐的时候讨论的这个事。那天吃的是燕麦粥加蓝莓,那是我们那段时间常吃的早餐。所以,对话大概是这样:“我们如果都去约别人,是可以的吗?”“好啊,我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办。”“好啊,试试看。”“好的。那我去工作了。”“当然。”(笑声)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觉得这一切在伊万那里发生得比我快,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要过来了。这件事我是支持的,也为他们感到高兴。我有点期待,我还记得我开了很多玩笑,问了很多问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在我面前别那么害羞。诸如此类。我觉得这让他们感到超级尴尬和不自在。但因为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经历,我们犯了很多错误,不,我不会说它们是错误,但有些事情本可以做得更好。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伊万:我想补充一下,在我看来,这并不像雅娜说的那样,是自发产生的。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是在那一天的早餐,但在此之前,我们早就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了一些讨论。这更像是一次理论演练。
雅娜:我不记得那么多了。但我记得那碗粥。命运之粥。
用你们自己的方式经营关系
Section titled “用你们自己的方式经营关系”谢莉和她的丈夫,以及伊万和雅娜(花了一点时间),从合意非单偶制中发现了一些最好的经验,这些经验可以有效地应用于各种关系,尤其是单偶制关系。
早在 2013 年,《科学美国人》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文章引用了美国佛蒙特州尚普兰学院心理学家比亚纳·霍姆斯(Bjarne Holmes)的话:
“(非单偶制)关系中的人真的会沟通。他们沟通得死去活来。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如果换给单偶制的人们去做,那他们的关系肯定会变得更好。”7
这就是为什么我给这本书起了这样一个副标题:“多边关系和开放式关系何以奏效,以及我们都能从中学到什么”8。因为由于没有公认的如何做非单偶制的现成图纸,非单偶制的人们需要在各种方面,不断地创造、讨论和完善自己的做法。合意非单偶制的关系中,不会为“事先预设”和“不言自明”的东西留下什么空间。因为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非单偶制有如此多不同的变体。两个自认为步调一致的人,可能脑子里预设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你期望新伴侣能和你有相同的诉求,却懒得与之谈心,那就不要把最终的失望归咎到他们身上。当然,单偶制的关系里,也经常会出现两个人诉求不一致的情况。但是,从第一次约会到终身承诺,社会文化已经为单偶制铺好了一条清晰顺畅、路标齐全的路。这条人人都在走的路,通常被称为“恋爱手扶梯(relationship escalator)”。从第一次约会开始,你踩上了这个扶梯,如果你遵循传统路线,它就会带着你从初吻、同床、结婚、房贷、孩子,然后是无数个纪念日,最后是死亡(但不一定是这个顺序,尤其是如果你喜欢吸血鬼的话)。人们也可以随时从任何地方自由地离开,但这通常伴随着分手(意味着从梯级上痛苦地翻滚下去),然后人们又会从一楼重新走上扶梯,与新的人重新开始。
非单偶制的人没有这样一条人人知晓、人人理解的道路。这既可以说是没有福气,也可以说是没有枷锁。他们一直在小路上穿行。
在记者蒂姆·哈福德(Tim Harford)的播客“劝世故事”(Cautionary Tales)中,有一集他探讨了令人不安的环境对创作的影响。他引用的一个例子是爵士钢琴家基思·贾勒特(Keith Jarrett) 1975年的科隆音乐会。贾勒特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从苏黎世驱车350英里赶来,当时睡眠不足,背痛难忍,科隆歌剧院却为他准备了一架糟糕的钢琴:疏于保管、走音、声音太小。贾雷特还是演出了,唯一的理由是17岁的发起人求他演出。哈福德做出了这样的假设:阵脚大乱、不知方向、不得不面对逆境和各种状况,这些都迫使我们发挥创造力。最终,《科隆音乐会》能做成录音,也仅仅是因为工程师已经请来了,钱已经付了。这可以说是贾瑞特最伟大的一次录音,它也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钢琴专辑。
合意非单偶制迫使人们像那样去思考,在逆境中发挥创造力。而且,当人们为了适应非单偶制而重塑自己的恋爱关系时,他们做的事情也有助于重新发明恋爱关系本身,就是这样。(或者说“句号”,那是北美荒凉海岸上的人们所说的词)。
“现代”的婚姻理想,是20世纪50年代塑造出来的。当时的人们正努力说服那些在战争中开阔了视野的女性重返家庭,而把婚姻变得理想化,正是这一行动的一部分。许多单偶的人们,被这个婚姻理想所骗后,到现在还在恢复元气呢。哦,家是这样的:住在郊区,是核心家庭,可以给人们虚假的满足感,家里有各种白色家电和让人麻木的家务劳动、僵化的性别角色,唯独没有为那些不符合(这个精美但是人造的)完美理想的情感和欲望留出空间。
那么,单偶人听好了:事情不是非得这样子的。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探讨不同的行事方式。有些方式比其他方式更符合传统的伴侣关系。但非单偶制最常用的规则——沟通和协商,还有以自己的方式制定关系规则的能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对的金科玉律。
归根结底,最好的建议就是,去找已经走过这条路的人交流一下。当梅格-约翰·巴克博士谈到“别抓太紧” (holding it lightly)时(说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偷笑……),他的意思是,如果知道还有其他选择,那么当这些选择不适合自己时,就不会紧紧抓住狭隘的传统可能性不放。
无论你的议题是双性恋、各种性癖、跨性别、非二元性别,还是非单偶制,很多时候人们已经积攒了很多疑问想搞清楚,那么,如果能找到其他公开谈论这些问题的人,那就真的可谓是一种解放。
实际上,这有助于人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许会让他们采取不同的行事方式,因为很多人已经穿不下“单偶制异性恋顺性别主义”这件紧身衣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会成为双性恋、多边关系者,发展出性癖或者跨性别倾向,但他们可能会开始对这些事情看得更淡一些,或者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例如,“表面单偶制(monogamish)”9这个概念,以及开辟单偶制和非单偶制之间的中间地带,都是人们开始做的事情。
例如,即使你们是单偶制,但知道并不是只有“至死不渝”这一种恋爱方式,那么你们可以对自己温柔一些。你们可能会在一开始就与伴侣达成一致:虽然你们不会去寻找其他的关系或邂逅,但这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是否发生,不应该决定你们的关系将延续还是中止。
我们很多人都被社会所影响,觉得“独占”不仅是一种前提条件,更是一种现实的要求。但是,如果双方都明确同意自己想要独占,那么就应该双方自己积极主动地宣布并践行这样的理想。鉴于我们知道有些人自有其他的方式,并且也做成了他们想要的关系,那么我认为,让处于更传统的关系中的两个人达成适合他们的协议,是一件大家都更轻松的事情,而不是只能选择一种被人安排好的现成的模式。
凯文·帕特森(Kevin Patterson)指出,当人们面对着各种充满“人味儿”的情感,CNM可以提供更广阔的选择面:
当你是单偶人的时候,人们会对你的行为预设一些期待。如果我对单偶制关系之外的人有感觉,对我的期待是,我要么推开这些人,要么出轨并撒谎。如果我是非单偶的人,那我就必须进行对话,而不是必须放弃一些选择。
在某些单偶制关系中,甚至连“思想罪”也犯不得。有些人会觉得,“你刚在看她,我都看见了!”和“我知道你和办公室里的那个家伙聊骚”,是故事开始的前奏,而终曲则是满地的破碎碗碟。但你会惊奇地发现,有些单偶制关系中的人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被某个人吸引,并把这种感觉告诉伴侣,尽管双方都明白自己不会被吸引到采取行动的地步。
很多合意非单偶制的人,如雅加达的资深媒体专业人士佩妮(Penny),告诉我说,这迫使他们与伴侣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这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学习如何给予信任或获得信任,学习如何在更深层次上获得和给予彼此作为伴侣、作为生活伴侣的尊重。我们建立这种关系已经快七年了,但是这一进程还没有终止。总是会有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但我能给你的有用建议是,多沟通,如果你想发火或想说一些心里话,如果你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信任、理解和尊重,那就很容易了。
这将是本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通过变得诚实、变得脆弱,亲密关系可以到达怎样的深度。再说一遍,这并不是合意非单偶人的专利。
因此,对于单偶制的人来说,以下的内容可以带回家看:在你们的关系变得严肃起来时,谈谈亲密关系对你们双方意味着什么。这很重要。如果一个人在关系里可以什么都说、什么被接受,那么这种感觉会让你们强力地绑定在一起。要问一下有哪些事情是对方不愿意听到的。至少,这将会让你了解到ta在感到不安全或者焦虑的时候可能会经历哪些痛苦——关于不安全感和焦虑,我们在聊嫉妒时会详细讨论。
Footnotes
Section titled “Footnotes”-
译注:亦有译为“布卢姆茨伯里”的。1905 年,一群作家、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开始在艺术家Vanessa Bell 和她的作家姐姐伍尔芙的伦敦家中聚会。他们交流思想,相互支持对方的创作活动,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个小组后来被称为布鲁姆斯伯里小组,他们的聚会一直持续了三十年。布卢姆斯伯里小组因其非传统的个性和生活方式而闻名。在他们看来,父母那一代人有不必要的习俗、束缚和双重标准,他们的反抗精神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希望自由地发展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作为自由主义者,他们的性观念也很自由,这意味着布鲁姆斯伯里圈子的不同成员之间经常会有复杂的关系和婚外情。(来源:https://www.tate.org.uk/art/art-terms/b/bloomsbury/lifestyle-lives-and-legacy-bloomsbury-grou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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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Purley是英国伦敦的一个地区,它以其富裕的住宅区、良好的学校和靠近伦敦市中心而闻名。Peoria可能是美国伊利诺斯州城市,也可能是同名的亚利桑那州城市。Puchong是马来西亚城市,位于马来半岛西南部。译者尚不清楚为什么这里列举这几个城市的名字,也许只是为了押头韵,也许是有一些受访者来自这些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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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 Joreth Innkeeper是此人自己为自己起的网名,前半部分来自于一个游戏角色,后半部分来自她的想象故事“The Inn Between”(也是她个人网站的名字),因为她是这个inn的主人,所以自己就是innkeeper。根据这个名字的来源,以及中文互联网一度流行的七字命名法,遂译为“旅店老板乔勒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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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注:自从我采访富兰克林·沃以来,有一些女性控诉他在情感上虐待她们(emotional abuse)。他否认这些指控。译注:相关内容可以在 https://www.itrippedonthepolystair.com/ 查看。译者本人花了一个小时看了其中一些文章,认为这些控诉的内容,大部分应当属实,因为故事中富兰克林的形象符合译者本人对“poly关系中占主导地位的经验丰富的大龄男性”的想象,因为译者本人有过相似的长期poly关系,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命中了其中一些控诉,我很能理解这些事几乎必然会发生。至于是哪些事,读者可自行到上述网站查阅(看不懂的可以把网址扔给 AI 帮你总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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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Pink Therapy 是英国的一个治疗师平台,专门收录采用性别和性肯定立场的治疗师。LGBTQIA+人群可以在上面寻找能肯定自己身份和生活方式的治疗师。详见:https://pinktherapy.com/about-pink-therap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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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这里原文是“you’re the sort of person that needs y in a relationship”。我没看懂y是什么意思。是why吗?似乎也说不通。因此这里只能推测着翻译了,请大神多多指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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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Sexual Revolution: Polyamory May Be Good For You’, Stephanie Pappas, Scientific American, 14 Feb 2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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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这是原文直译。为了行文简短,封面上的书名副标题译文有所调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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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 monogamish,这个词直译是“(看起来)像单偶制的”。它描述的是一种,双方实际上实施一定程度的开放,但是在情感和名义上仍然只承认对方是伴侣的关系,介于完全单偶和完全开放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