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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依恋理论能告诉我们什么

在我们继续探讨焦虑和不安全感之前,不妨先对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做一个简单的了解。就心理学的诸范式中,依恋理论是研究得最为深入的范式之一,因此也得到了大量证据的支持。这一理论,即便不算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也算已被广泛接受。它将“我们如何在童年早期建立人际关系”与“早期经验如何在成年后的交往中发挥作用”联系了起来。

依恋理论起源于英国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的研究,他受世界卫生组织委托,研究二战后欧洲无家可归儿童的心理健康状况,并撰写报告。他的报告在 1951 年以《产妇护理与心理健康》(Maternal Care and Mental Health)为题发表。

多年来,在其他研究人员,特别是玛丽·安斯沃斯(Mary Ainsworth)的影响下,鲍尔比的思想不断发展。他认为儿童的发展主要取决于他们对外部现实的体验,这与当时流行的儿童通过内心幻想而取得发展的观点截然不同。

鲍尔比和安斯沃思都对儿童如何在早期生活中与其主要照顾者(通常是儿童的母亲)形成依恋关系特别感兴趣。安斯沃斯设计了一个情景,研究儿童在被照顾者带入一个陌生环境时的反应。照顾者会离开,让孩子独自应对,然后再回来。研究人员的主要兴趣在于对儿童对照顾者返回的反应。

他们将儿童的各种反应分为三大类。“安全依恋型”儿童占研究对象的一半以上,他们知道自己的照顾者不在身边,但在照顾者回来后不需要什么安抚。不安全依恋的儿童最初被归入另外两类:“焦虑回避型”和“焦虑抗拒型”(该领域的其他研究人员通常将这两类儿童简单地称为“回避型”和“焦虑型”)。后来,安斯沃斯的一位同事又增加了第四个类别,即“混乱型/迷失型(disorganised/disorientated)”。

粗略地说,“回避型”儿童似乎对照料者的离开、缺席或返回都没有表现出不安,他们倾向于忽视照料者、或与照料者保持一定距离。研究人员怀疑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在掩饰焦虑,随后对他们生命体征的监测也证实了这一假设。

“焦虑型”儿童甚至在看护人离开之前就表现出焦虑,在看护人离开之前和回来之后都很“粘人”,而且很难安抚。

最后一类,“混乱型/迷失型”的儿童,会展示出各种行为模式,从疏远到粘人都有,但没有表现出连贯的应对策略,他们的皮质醇水平(皮质醇是一种与“或战或逃”反应相关的应激激素)高于其他三类儿童。

20 世纪 80 年代末,康奈尔大学人类发展与家庭研究系的辛迪·哈赞(Cindy Hazan)和纽约州立大学的菲利普·沙弗(Phillip Shaver)开始使用依恋理论作为理解成人关系的框架。许多研究人员都认为,幼儿时期学到的行为模式会延续到成人后的工作和亲密关系里。

成人依恋类型与童年依恋类型大致相同,但在成人中,“焦虑型”依恋通常被称为“焦虑/忧心忡忡型(anxious/preoccupied)”,而“回避型”则被称为“回避/疏离型(avoidant/dismissive)”。还有第四类“恐惧型(fearful)”,有时被视为“回避型”行为的一个子集,有时则是焦虑型和回避型的混合体,其特点是人们既担心与他人过于亲密,又担心与他人过于疏远。

一般来说,一个人可根据其自尊和社交能力(例如,对他人的尊重)被划分为这四类人中的一类。

安全型的人自尊心强,社交能力也强。从广义上讲,他们更能有同情心,情绪调节得更好,更愿意与人共度亲密时光,保持长期的关系,自己的边界感很牢固,也尊重别人的边界,也不太可能出现广义上的嫉妒。

回避型的人自尊心很强,但交际能力却很低:“我很棒,但其他人都很令人失望”。他们既有与人建立联系的真实需求,又不愿变得脆弱,这一内在冲突贯穿始终。结果是,回避型的人经常告诉自己,他们不需要人际关系,更喜欢独立而不是相互依赖。通常情况下,他们与人的关系,即便是存在性生活的关系,在情感层面上都是肤浅的,而且当伴侣想走得更近时,就会构成威胁,此时他们也会倾向于破坏这段关系。

焦虑/忧心忡忡型的人兼具自尊心低和交际能力强的特点:“我很想与人亲近,只是希望他们也能喜欢我。”他们有过度警觉的倾向。他们往往高度关注伴侣的每一次情绪变化,以至于过度解读每一个信号。“忧心忡忡(preoccupied)”是对他们精神状态的一个很好的描述,因为他们把大量的脑力都用于“解决”他们关系中的“问题”。安全型依恋者会默认他们的伴侣会留下来,而焦虑型依恋者则认为他们的伴侣会离开。焦虑依恋者既害怕又期待被抛弃,他们需要不断的安慰。

恐惧型依恋的特点是自尊心低和不重视他人。它通常与早期创伤和虐待有关。

尽管有些人怀疑心理学,说它是一门软科学,很难像物理学那样将输入与输出相匹配,但依恋理论是心理学中,研究结果一直保持一致的领域之一,而且成果也确实看着是有用的。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起点,让我们可以审视人们通常会建立或不会建立的人际关系的特征。考虑到在 CNM 人际关系中,有更多的机会引发我们通常所说的“嫉妒”,我们就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进行CNM关系的人,是否在全体人口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那么,不安全依恋(焦虑、回避和恐惧型)是更容易、还是更不容易被合意非单偶制所吸引呢?罗宾·埃德斯坦因(Robin Edelstein)和艾米·摩尔斯(Amy Moors)进行了两项研究。第一项研究的重点是从未有过 CNM 关系(所以也就是单偶制)的异性恋者对合意非单偶制的态度。

与我们的假设一致,研究 1 显示,回避型个体对 CNM 持积极态度,并表示更愿意参与各种形式的 CNM。此外,焦虑程度较高的人对 CNM 持消极态度,但焦虑与参与 CNM 的意愿无关。1

这些结果要求我们进行更多的研究:特别是那些确已参与了合意非单偶制的人是如何衡量依恋关系的。埃德尔斯坦、摩尔斯及其同事预感到他们会发现什么。

鉴于 CNM 关系中的个体和安全型个体报告了相似的关系质量,包括高水平的信任、诚实、亲密和关系满意度以及低水平的嫉妒(例如,de Visser & McDonald, 2007; Jenks, 1985; Ritchie & Barker, 2006),我们预计,回避和焦虑程度较低的个体更有可能处于 CNM 关系中。

这是假设。值得指出的是,接受调查的 CNM 人士并没有被细分为换偶者、多边关系者和开放关系者,而分开研究的话会非常有趣了(不过考虑到此类研究很难获得资金支持,我们能有这种水平的研究已经非常幸运了)。那么,结果如何呢?

与我们的预测一致的是,回避程度较低的个体更有可能处于 CNM 关系中,而不是单偶制关系中。然而,与我们的预测不一致的是,焦虑与当前的关系状态无关。

我认为,这一点非常吸引人。让我们先把这个问题说得简单一些。如果你在单偶制人群和合意非单偶制人群里,各选取 1000 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样本,你会发现,回避/梳理型的人——那些喜欢独立并与伴侣在情感上保持一定距离的人——在单偶制群体中所占的比例要大于合意非单偶制群体。尽管他们平均而言对 CNM 关系的可能性更感兴趣。简而言之,根据这一信息推断,他们是喜欢这种想法,但不喜欢现实。

与此同时,焦虑/忧心忡忡型的人虽然更倾向于,在还没有参与 CNM 的时候,把 CNM 视为坏主意,但并不妨碍他们去尝试 CNM。这里还有一个未曾言说的发现,那就是安全型依恋在 CNM 群体中的比例高出很多。哇!

这真的很值得问一声“为什么?”下面是密歇根团队的看法。

这些结果支持了之前的研究,即 CNM 人群在他们的恋爱关系中报告了相对较高的信任和亲密程度,以及较低的嫉妒程度(例如,Barker,2005;Bonello & Cross,2010;Jenks,1985)。此外,与安全型情侣相比,不安全型情侣会报告更多的负面交流模式(如要求反悔和相互回避)(Domingue 和 Mollen,2009 年)。CNM 关系可能要求伴侣之间进行更开放、更坦诚的交流,这也与“CNM 的人比单偶制的人回避程度更低”这一发现相吻合。总之,我们的研究结果提供了重要的新证据,证明人们可以即使在性爱上不坚持排他性,也可以从各个方面表现出安全感(比如,更低水平的回避)。

所以,让我再做一次记者吧,把一群勤奋的社会科学家精心措辞的研究结果扔到窗外,转而使用那种让研究人员“噫!”的粗线条语言。你难道不喜欢听他们“噫”的声音吗?

合意非单偶制,尤其是最普遍的多边关系,需要更高水平的诚实、开放和沟通,才能使其行之有效。从表面上看,回避型的人会肤浅地认为“耶!我可以到处乱搞,有很多持续的肤浅关系,性生活爽翻天,但又没有那么多承诺和投入。就像随叫随到的应召女郎一样。”但是,当他们真正深入了解、并现实认识了 POLY 人或者换偶人之后,他们会发现,为了了解彼此的感受,为了更好地协商,其实他们之间会有很多对话和交心,比那些现状过得去、但是其实功能失调的单偶制关系,实际上要多得多。因为在单偶制关系中,你可以找到一个焦虑/忧心忡忡型的人,任由对方死死地缠着你,而你则可以躲在办公室里逃避,回家后两人相对无言地看电视,同时在外面搞着毫无意义的婚外情。因此,当面对需要大量沟通感情、定期协商等现实问题时,他们立马就打了退堂鼓,然后继续投身于他们那一段接一段的“连环单偶关系(serial monogamy)”、或者说连环的出轨关系,或是继续呆在情感虚无的那个世界里,因为这能让他们快乐。

与此同时,焦虑/忧心忡忡型的人会说“呀!这看起来太可怕了。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会跟别人上床的伴侣,而且,你知道吗,他们会找到很多比我聪明、比我好看的人,他们可能会立刻离开我。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情况。”但是,当他们探索 CNM 时,他们发现这里有很多对话、很多交心,很多保证,而且因为他们有不止一段关系,当伴侣A和别人在一起时,她们会和伴侣 B 或伴侣 C 交谈,并从他们那里得到保证和爱。他们有效地对冲了风险,因此,如果 A 真的抛弃了他们,还有 B 和 C 在,还有一定概率不久后会有一个 D 出现,所以他们被抛弃的几率就会降低。这并不是说 CNM 本质上比单偶制更能吸引焦虑依恋者,而是因为 CNM 提供了管理焦虑的方法。

还有一些优秀到有些讨人厌的安全依恋型,他们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渡过 CNM 的难关,原因嘛,你懂的,因为他们天生就具备让这种关系顺利运作的能力。他们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绪;他们相信身边的人会一直都在,正如他们从小就相信父母不会离开一样;他们兼具高度的自尊和出色的社交能力,不认为表侣(metamours)是一种威胁。他们的比例高于常规,并不是因为他们主动的选择,更多地是因为回避型的人缺席。如果一个群体的人数不足,另一个群体的人数必然会显得偏高。

我还应该让马里兰大学心理学系的迪伦·塞尔特曼(Dylan Selterman)博士说几句,因为他的话很重要。

在我与乔恩·莫尔(Jon Mohr)和露丝·法辛格(Ruth Fassinger)等人的研究中,我们发现,对于那些安全感较高的人来说,单偶制状况与关系结果(如满意度或承诺)之间并无关联。而对于那些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他们在各种关系中往往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因此,如果你想拥有一段开放的关系,没安全感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如果你想和试试同时谈多个伴侣,但你却感到更没安全感了,那就更难做到了。

如果你有依恋问题,你不能仅仅通过选择单偶制、拒绝非单偶制来逃避它们,反之亦然。它们与你同行。无论是哪种关系模式,其本身都不能解决逃避、焦虑或恐惧的问题。

不过,在不安全依恋阴云之下,也透露出一线光明,那就是我们可以“学习”安全的依恋。这需要时间,而且在这一段或多段关系中,最好要有一个人,通常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来提供安全的依恋感,让缺乏安全感的人感觉到安全,然后就可以开始期待和依赖这种以前从没有达到过的联系。

同样,创伤性事件,如失去伴侣(尤其是涉及背叛的情况下)或者,更不幸地,例如失去孩子,都会动摇那些安全依恋的人。生活可以把我们拉起来,也可以把我们打倒。

另一个有帮助的方法是充分的自我觉察,使我们能够从远处观察自己的行为,并承认正在发生的事情。在采取措施解决问题之前,我们必须首先知道问题的存在。

虽然与依恋理论没有正式关系,但在这里提及关于丰足和稀缺的讨论似乎很合适。如果说依恋理论是经过大量研究和论证的,那么丰足和稀缺则更像是一种感受。可以说,这是一种更偏哲学或者说精神的、思考关系的方式。

赞同这一套理论的人普遍认为,如果你把爱情、找到爱情的机会,或者建立关系的机会,看作是丰足的abundant),那么你真的就会找到很多机会。你就不太可能驻足于那些并不满足你需求的关系,因为你会认为会有更好的人出现。

相反,如果你认为爱是稀缺的scarce),你可能还没开始就放弃寻找,遇到差不多的就下注了,或者死死抓住现有的一切,生怕再也找不到了。

“丰足还是稀缺”这个主题经常出现在 CNM 圈子的讨论之中,因为(可以理解地)会有这样的说法:“找一个人已经够难了,更何况需要找的是一个愿意接受 CNM 或另癖(kink)或其他什么东西的人”。对此,一个常见的答案是,要把爱的储量看成丰足的,记住外面有 70 亿人,即使你有特殊要求,他们也会提供数以万计的机会。

然而,我也听到有人,经常是同一批人,在为一对寻找独角兽的伴侣计算概率时说:“这真的非常非常难。”

正如我说的,这更多地是一种感觉,而不是分析。

至少这件事是不言自明的:如果你情绪低落或自我感觉很坏,这会妨碍你找到合适的伴侣候选人——就好像反过来的情况,如果你感觉自己牛逼爆了,不论是因为你感觉自己真的很不错,还是生活过得很顺利,这都可以提升你的自我感觉和吸引力。

然而,你也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多少有意思或者有吸引力的人,或者因为环境极大地限制了你寻求思想相近的人之机会(这两者可能看起来和感觉上都差不多),而产生稀缺的看法。这不一定涉及自尊问题,而是你比较讲究罢了。非单偶制并不一定等于一视同仁,就像单偶制一定会让你变得挑剔一样。


  1. ‘Attached to monogamy? Avoidance predicts willingness to engage (but not actual engagement) in consensual non-monogamy’, Amy C. Moors, Terri D. Conley, Robin S. Edelstein, William J. Chopik;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ublished online 1 April 2014 in Journal of Social and Personal Relationshi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