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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规则、协议和边界

让我们来谈谈与关系颇有关系的三件事:规则、协议和边界(rules, agreements and boundaries)。

生活中充满了规则。事实上,倘若没有规则,复杂的社会和文明就不可能出现。我们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一套法律——《乌尔纳姆法典》1——大约是在 4000 年前制定的,可能会让现代的保守主义者感到高兴。2尽管自那时起的四千年以来,我们已经变得更细致、甚至更人性了,但还是存在着规则。很多规则。

有了规则或法律,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才可能存在。但请想一想规则(rule)、统治者(ruler)和被统治者(the ruled)之间的词源学关系。归根结底,规则是靠强力推行的,通常是通过武力(公开的或暗示的),可能为了好的理由也可能为了坏的理由。我们受法律和规则的约束,而自己并不一定同意这些法律和规则。没几个人能参与规则的制定和修改,除了我们每隔几年就可以投一次票之外,而这也只能很勉强算是参与了。

单偶制在法律意义上,甚至在社会意义上,通常都可以认为是以规则为基础的。不过单偶制更像是我们大多数人从环境中耳濡目染学会的事情,而不是一套正式的指令(尽管乌尔纳姆法典不敢苟同:很多人因通奸而被处以石刑——古代意义的性爱、吸毒和摇滚乐,真的有石头3)。最糟糕的是,单偶制的规则通常都不会明说出来,这就意味着,除非你发现你们中的某个人已经触犯了这些无形的底线,否则你可能从来不会费心去讨论它们。丽兹·鲍威尔博士(Dr. Liz Powell)说:

你们的关系越接近单偶制,这段关系的运行方式就越是以假设为基础。很少有单偶制的人会明确讨论他们认为什么是出轨。很少有单偶制的人会明确讨论他们对对方的期望是什么,什么时候会让步,什么时候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因此我认为,你们越是远离单偶制这种结构,就越需要讨论这些事情,因为你们不能再根据假设行事了。

然而,在合意非单偶制关系中,人们对关系中的规则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早在 2010 年,卡西娅·沃西克-科雷亚(Kassia Wosick-Correa)就对 300 多人进行了调查,[4]发现其中 39%的人,即几乎五分之二的人,反感类似于“允许”“限制”或 “规则 ”等暗示对伴侣有某种程度控制的词汇。

在很多人听来,“规则”就像是一个人或一个群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另一个人或另一个群体,而在关系中,这通常是一个危险信号。

然而,我们都知道,关系并不一定只是一个人的舞台,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规定一切的。我们可以达成协议agreements),而不是制定规则。富兰克林·沃(Franklin Veaux)说,与规则不同,协议是协商达成的,是多边的。

在我看来,规则和协议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但很多人并没有真正认识到它们的区别。因此,他们往往会混淆这两个概念。规则是我对你的行为施加的限制:“你必须……”“你不得……”“你不能……”“你只能……”等等。协议是我们明确协商得出的,协议牵涉到的每个人,都对此拥有发言权。

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per)也承认这种区别。不过,她也意识到,人们并不排斥把其中一个打扮成另一个。

我对很不喜欢“承诺(commitment)”和“协议”这两个词,因为根据我的经验,人们只是把它们当替代品,其实说的就是“规则”,但他们又不想让它们蒙上规则的污名,所以就将其改名叫协议和承诺。因此,我听到这两个词就会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他们这么说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类事情的试金石,最终还是同意。如果参与制定协议的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表示同意——而且请记住,要让同意得以成立,给出同意的人,必须在头脑足够清醒、能够为自己做出决定的状态下——那么我们就可以公允地说,协议不是从外部强加的。对于我们签订的一些协议,比如商业协议,我们可以向法院或仲裁小组等外部机构提出上诉,以强制执行协议条款。而在关系中,情况则更为复杂。当关系协议具有法律效力时,如依法缔结的婚姻,法院可以介入。然而,在许多国家,关系中的其他法律合同(如婚前协议)的适用范围有限,司法系统对自己应在何时介入亦持谨慎态度。如果双方都同意,法院就更不愿意介入了。

显然,在某些情况下,社会和法律会对“同意”的首要性持不同意见,有时他们会进行干预,以阻止某些在他们看来不可能达成“同意”协议的“同意”行为。撇开极端的例子不谈,4一些国家的当局已经干预并起诉过一些双方同意的 BDSM 活动。

在 BDSM 领域,有些 CNM 关系得以建立的基础就是双方协议允许某一方为整个关系制定规则。这几乎就是这些关系全部意义所在。主/奴或 D/s 关系之所以存在,其内在动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交出控制权和责任,这样可以满足所有参与者的需求。然而,BDSM 社区相当强调同意(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违规行为)和同意的条件性。一个被捆绑并遭受鞭打的奴必须能够使用安全词,以防大家看着都很爽的事情发展成没有人想看到的事件。即使是与主人保持 7×24 全天候关系的奴隶,也需要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利,只要这种模式不再适合他们。

很明显,BDSM 关系(许多 BDSM 和 CNM 社区之间存在显著的交叉)在外界看来可能很奇怪,甚至令人不安。在英国和意大利,这在法律上仍然是边缘行为,在美国的某些州也可能触犯法律。因此,在这些情况下,协议可能不足以说服法庭。

然而,沃(Veaux)认为,规则与协议之间最关键的区别,在于权力(power)在谁手上。如果实际权力(相对于玩乐过程中的权力)是平均分配的,那么你就具备了谈判达成协议的必要条件。但是,如果权力掌握在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的手中,那这就成了规则。

因此,举个例子:如果我说你不能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这就是一条规则。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时说,我们俩同意,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就不会有其他恋人,这就是协议。区别在于控制权的归属;在协议中,控制权归属于所有各方,而在规则中,控制权归属于我一个人,我可以控制你们的行为。不过,协议的好处在于,它必须包含受协议影响的每个人的声音。

重要的是,不仅要得到各方的同意,而且每个人还有权随时撤回,无论这对其他各方来说是多么令人讨厌。这是人际关系中协议的基本要素;人们可以退出协议或重新谈判。

还有第三个话题也很重要:边界boundaries)。边界与规则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是单方面的。一个人就可以制定边界。然而,边界一般是指某人对自己的人身或财产所适用的规则。西娜(Xena)阐述了她对两者区别的看法。

“规则”意味着你在强加自己的观点,什么是允许的,什么是不允许的。规则意味着把(限制)强加给别人。我不认为我的边界是一种规则,我一直以来的边界(之一)是我不和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约会,过去的(另一个)边界是不在你伴侣的脸书(Facebook)上发表东西。

基本上可以这样总结:边界是健康自尊的表现,而规则则是控制他人的企图。值得注意的是,确定边界的终极手段,主要是退出。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有可能被滥用。如果你对谁说 “如果你不停止与某人的交往,我就离开你“,你可以试图把这说成是保持良好的界限,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试图通过情感勒索让别人屈从于你的意志。凯文·帕特森(Kevin Patterson)曾经历过一次分手,他的一位伴侣无法接受另一位伴侣的存在。然而,在这个例子中,她没有使用勒索手段,而是很体面地退出了,这让他们都很伤心,但重要的是,他们的道德正直(integrities)完好无损。

事实上,我曾有过一次分手经历,那真的很痛苦。分手的原因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我开始跟别人约会了,但是当时的另一个伴侣拒绝这个突如其来的“表侣(metamour)”。我理解她们背后的原因,但她决定设置一个界限。她说,“我不愿意跟这个人当表侣。我只能走了。”虽然这很伤人,但我能理解。如果她说“你必须和那个人分手”,我的感受会大不一样。虽然结果没有不同,但那种说法就会让人感觉到敌意,无论我是否和这个人分手。

也许,合意非单偶制与规则之间的这种与生俱来的紧张关系,其实就体现在字面的意思上——规则与协议有很大的区别,后者需要密切合作、主动参与、各方同意。这与认为“合意非单偶制天生就是不受约束”的想法相去甚远。麦克法登(McFadden)认为,在这方面,非单偶制和单偶制有很多共同之处。

我认为,影响非单偶制关系的各种因素,以及这些因素的协商方式,实际上与单偶制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在非单偶制的承诺和协商中,作为一种明示或暗示的协议,不会把(性爱的)忠诚作为基本的信条。

(我认为存在)一种对非单偶制关系的荒谬的迷恋,认为它们与两个人的关系有质的区别,但实际上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归根结底,一对一和一对多关系的协商方式其实是一样的。根本的区别在于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接受:现实世界从根本来说就是没有安全感的(the fundamental insecurity of reality)。

我在一定程度上同意麦克法登的观点。多边关系和其他合意非单偶制的关系有可能被人迷恋,事实上也经常被人迷恋,因为他们认为处在这种关系里的人进化得更高级(more evolved)、或者更理想主义。正如他所言,其实要概括的话,并不是说他们进化得更好,而是说他们也许更能接受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尤其是人类爱与欲望的不确定性。然而,这个把“两个人终生幸福美满、没有冲突地生活下去”尊奉为目标的社会,也极度迷信单偶制关系。这两种关系都有可能让我们看不到人类关系脏乱差的一面,使我们注定走向失败。 5

我不同意的地方在于,我认为忠诚问题只是单偶制和非单偶制关系运作方式的一个区别。另一个重要的区别肯定是,要使大多数 CNM 关系正常运转,必须进行大量的沟通和协商。既然没有了社会赋予每个人的、被文学、音乐和电影所不断强化的那一套规则,意味着非单偶制的人不能按照心照不宣的共同假设来生活。内森(Nathan)与他的伴侣们达成的协议就很好地概括了这一点。

所有(我们的)“以前讨论过的”(协议)现在没有必要再讨论了,因为它们已经被确立为:(简而言之)“不要把任何疾病带回家,然后什么都要谈一谈,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和我谈一谈。不论生活里出了什么事,和我谈一谈。如果生活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也和我谈一谈。不管怎样,最重要的就是和我谈一谈。”

所以其实只有很少的一些事情是不用说出口就能彼此理解的。剩下的事情,就要靠有关的各方愿意沟通了,但愿能沟通得很好。内森的单偶制伴侣黛比(Debbie)很欣赏这一点:

我不得不同意,是沟通的这部分,我想我喜欢它的原因是:有人能真正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这很好。

批评者认为,合意非单偶制是用来摆脱承诺之枷锁的,是一个充满了随意约会、随意交往和随意性爱的世界。当然,对有些人来说是这样,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只是简单地采用了CNM的语言,因为这让他们想“乱搞(fuck around)”的欲望在文化上能多得到一些认可。

然而,正如旅店老板乔勒斯所言,如果因为合意非单偶制没有一套公认的规则,就说它排除了协议和承诺,那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我经常和单偶制的人聊天,他们困惑“你怎么能不承诺(commit)[7]于任何事情呢?”,然后我们的对话就陷入了原地打转。我确实会做承诺,但我不承诺在性方面的专一。我问他们,在他们的结婚誓言中难道有说到性爱专一这件事吗?难道他们就没有其他事情好谈的吗?当然,除了不和谁上床之外,他们的关系还可以用其他事情来概括或描述。所以,单偶制的人们会做出各种约定和承诺,我也一样。

那么,合意非单偶制关系的承诺和协议是什么样的呢?答案是,做出这些承诺和协议的人希望它们是什么样子,它们就是什么样子。英格兰银行发行的纸币上有这样一句话:“我承诺按要求向持票人支付……”银行纸币说白了就是诺言。是信任让钞票与其他纸张的区别开来,并且获得价值。归根结底,世界上唯一真正的货币就是信任,正如丽兹·鲍威尔博士(Dr. Liz Powell)所说,信任是所有协议的第一诉求点。

我在军队的时候,你必须能够依靠你们班组的人,即使你不喜欢他们,即使你认为他们是一坨狗屎,你仍然要依靠彼此,相信对方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因为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约定。

因此,当我有非单偶制关系时,我(心里)更多地是这种军队的模式。那些关于我们如何相互支持、相互陪伴的协议,我相信它们能够成立,但我也知道它们可能无法成立。你必须坚持这种看似矛盾的理解,人生就是这样。就像要保证一个人永远不会欺骗你、或破坏你的规则,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和他铐在一起,永远不睡觉。

也许不足为奇的是,许多 CNM 协议都是关于性关系和其他关系的——不足为奇的是,这是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偏好的领域,而且来自大众文化的指导也较少。因此,最好明确地说清楚这些事情。

很明显,协议可以涵盖各种事情,例如家庭财务、家务分配,以及“用完马桶要合上马桶盖”等等。非单偶制伴侣处理这些事情的方式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尽管他们可能更倾向于协商并形成明确的一致。

尤妮丝(Eunice)指出,非单偶制关系在设定和安排上的多样性,也会反映在协议的多样性上。

多边的关系有很多变体。多边关系的乐趣,有一部分就在于: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谈,甚至是那些在单偶制关系中没得商量的事情。所以可能会有人说“嘿,这个床我也是要睡的,你们不可以在这个床上做爱”,他们可能会更喜欢建立这样的边界。很明显,不能离开语境来讨论这些话语——例如,如果这样做意味着其伴侣永远不能(与其他人发生性关系),因为没有别的(地方)了——那这就意味着某人的边界不再是道德的,而是不道德的了。

但也有其他的做法。比如“如果你和新的人发生性关系,请在24小时/三天/一周内告诉我”,这也是一种建立边界的动作。或者说“如果你做某事,我会在这段关系中感到舒适和安全,请你做某事好吗?”这可以成为你们之间的协议。但除了一些关于性健康、遵守自己定下的时间和一般性的礼仪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以适用于所有多边性质的关系。

作家安妮塔·卡西迪(Anita Cassidy)的主要伴侣比她年轻,而且约会范围很广,不过她还是与之达成了共识。

我们协议的核心内容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严格意义上的规则,当然也没有关于做什么事或者日常行为的规则。我们对彼此和其他人的感情,都要绝对地诚实和开放,这是我们最忠实的。以及各种安排都要绝对透明。所以,如果你要约会谁,你应该让另一个人知道你们要约会多久、在哪里约会,因为“在星巴克喝两个小时咖啡”和“在别人家里吃四个小时的晚餐”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要很清楚时间地点如何,要知道那些约会、那些关系的性质如何。有个例外,就是性爱方面有规则,也就是与其他人做爱要遵守安全性行为,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是体液绑定的(fluid-bonded),(仅此而已)。

文森特(Vincent)和米娅(Mia)的协议非常不正式,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文森特:我不认为我们有合同意义上的协议,也许更多的是谅解备忘录。我们有明确的界限,了解彼此的要求,了解彼此希望从这种安排中得到什么,我们从这个角度开展工作,例如,她希望了解最新的情况,她也知道我希望从这种做法中得到什么。因此,我们要满足这些需求,而不是明确规定我们每个人必须做什么。

米娅:我想,我们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能爱上别人,也不能让对方爱上我们。所以每当发生这种情况时,我想我们对彼此的期待就是要坦诚相告。

他们的做法有很多值得推荐的地方,因为他们谨慎地把沟通放在首位,而不是把责任强加给对方,要求对方以某种方式行事。然而,如果从另一些角度来观察,这也有可能使他们遭遇失败。

其一:他们在为自己还没见过的人制定规则。好吧,没有人必须接受这些规则,但第三人要么必须同意,要么必须去找别人了。

其二:正如已经指出的,世界上所有的规则都无法阻止人们陷入爱河,当然也无法阻止其他的情感体验。尤其是那些你甚至还没有见过面的人。无论结果如何,制定这样的规则都有可能造成伤害。即使是最严格的规则(即法律),也只有在涉及行动时才可以真正起效。我们还没有能力去有效地管束别人的思想和情感(感谢上帝)。

文森特和米娅的做法并不罕见。开放关系的情侣们总是会制定一些关于感情的规则来捍卫他们的关系。例如,“不能爱上”的规则在部分换偶场合中非常普遍,而当人们尽最大努力不去爱上一个人时,可能会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解答“那下一步呢?”的问题。有时,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悄悄地爱着,并且谎称自己其实没有。

凯文·帕特森认为,与其制定规则,我们不如先看看规则或协议想要解决的根本问题,然后去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嘿,我不希望你和这样那样的人约会”或“这种类型的人,我不希望你和他们在一起”,这不应该成为一条规则。它应该是“我正在试着理解我对那个人的反感是怎么来的”。我正在努力弄清楚我的不安全感或恐惧是什么,并解决它们,这样我们就不必再有这些规则或协议了。规则并不能解决不安全感,它们只是在不安全感周围筑起一堵墙,这样它基本上是在保护你的不安,而不是解决它。

当然,正如一些受访者所指出的那样,在有些情况下,规则和界限会变得模糊不清,因为有些人和情况可能会引发问题,波及到那些没有直接参与的人的生活。因此,我们可以达成这样的协议:“禁止在地球及其周围与有严重吸毒问题的人、持枪疯子、任何可能引来警察或社会服务部门找来的人、以及沃贡诗人约会,直至我们在银河系的角落修建好一条新的星际旅行通道。如有违禁,我将不得不离开。”

经常发生的情况是,在纯理论讨论时建立的规则、协议或边界,也有可能会与现实的情况发生冲突。在现实面前,这些规则、协议或界限往往会发生改变,或者至少也有变通处理。

在某种程度上,谢莉(Shelly)和摩西(Moshe)就是这种情况。

我不想把谢莉的故事看作制定协议的“操作指南”。没有唯一正确的方法。你需要找到自己的方法。我之所以分享这个故事,是因为在我为本书采访过的人中,谢莉的想法、经历和建议都让我特别喜欢,而且我还觉得她安静地处理事情的方式鼓舞了我。

她浑身散发着积极的能量,让人觉得她几乎是个发光体。我喜欢她的故事。当她在以色列遇到她的丈夫时,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最终会成为合意非单偶制的关系。他们一起探索,先是在他们的想象力和智慧中,然后落实到更广阔的世界里。他们没有着急。在要不要实行非单偶制这一问题出现之前,他们已经在一起八年了。他们有一个家庭。他们显然深爱着对方。但他们也有着现实主义的态度,承认万事万物都是无常的,我们也都会改变和成长。

首先,我们做的是像合同一样的事情。实际上,我们在开放关系之前就结婚了,经过三年的考虑,我们决定开放。

我在书店偶然买到埃丝特·佩瑞尔(Esther Perel)的《亲密陷阱6》(Mating in Captivity),把它带回家,然后我们大胆地决定在床上一起读这本书。我们躺在一起,把书夹在中间。每个人抓着书的一边,我们以同样的速度,一章一章地共读下来。这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因为有时你真的想对某些事情点点头,想承认“是的,我确实有那种感觉”,或者有时确实觉得伴侣没有吸引力了,或者有时候也会喜欢别人。或者有时你想做……我不知道,可能是正常关系不会接受的事情,这让我觉得整个人身处一个脆弱的空间,而在这个空间里,伴侣就在身边,我可以见到他们对这些事情的反应。

所以我们讨论了三年才决定该如何行动。而当我们做了这些事之后,我们又结了一次婚,这次我们重写了……好吧,不是重写……我们写了一份我们两人之间的合同,我把它放在我的钱包里,他把它放在他的钱包里。

有件很好的事情是,如果你读过我们最初的结婚誓言,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条是违背了誓言的,因为我们在结婚誓言中从未说过单偶制。我们只说了要爱。幸运的是,爱依然存在。甚至在我们第二份誓言中的五、六个要点上——尽管从走上这条路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六七年过去了,这些也都没有矛盾,因为我们建立了科技圈常说的所谓灵活性、敏捷性和可扩展性。

当你把它一点一点剥开,直到最核心的部分,就会看到,最核心的是我们都很渴望自由、是我们都认可自己和对方是独立存在的人、是我们在自愿选择分出一部分时间与他人度过时感到的喜悦。直到现在,我们与别人相处的数量和质量都发生了变化,但我觉得这些核心的内容依然成立。

这是我生命中重要的关系之一。它还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是的我们共同拥有财产。我们共同抚养孩子。而且,如果我们没有别的计划,我们晚上也会睡在一起。我们喜欢这样。我们乐在其中。我们也很清楚,有时候我们并没有选择对方,也可能某天我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选择对方。我不知道。谁知道呢?我认为这是一种存在感的锻炼。所以我们是这样的:我现在爱你,对吗?毕竟我现在和你生活在一起。谁知道呢?我觉得,要承认自己身边遍布着不确定性,这很重要。

第三件事是,我认为过去几年我所经历的事情,特别是情感和智慧上经历的事情,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它们不但远远超越了恋爱关系和性关系,也超越了一般的人际关系。我觉得,走这段旅程所需要具备的技能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愿意去问问题,去问开放的问题,去“不知道”。这就需要你愿意放下很多以前已经知道的、感觉到的、或者曾经谈论过的事情。即使是在情绪非常激动的情况下,也要有同理心。所有这些东西可以说跟任何事情都是有关系的,比如我们如何接触政治、难民、气候变化等话题,我们与孩子的关系、与父母的关系等等,用这一套技能就够了。我觉得自己进步了很多,这里说的不是自己的性爱或者感情的部分,也不是与多边关系、非单偶制这方面的情感和智慧经历相关的那部分,和这些事情都没关系,就是自己整个人进步了。

我和谢莉在伦敦奥德维奇7(Aldwych)的布什大楼8(Bush House)对面找了一家咖啡馆,坐在里面一边喝咖啡,一边分吃一块蛋糕。这也是她的一次时光倒流之旅。她说得对,她和丈夫为两人的成长和变化留出了空间,她也承认,在制定清单后的这些年里,他们确实做到了。

是的,那是 2013 年 1 月,所以在我们三年的讨论之后,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有这么一句话:“家就是中心”,我说“家”的时候意思是我们的孩子。这意味着他们的幸福健康非常重要。任何……我翻译一下这句话,它原文是希伯来文……任何事情都只能为了丰富(enrichment)和积极的流动(positive flows)而做,或者——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像是“复兴、再生(regenarate)”那样。所以我觉得,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美好。

任何情况下都要互相尊重、公允行事。

钱和心情。这意味着不要把你的垃圾从任何地方带过来,然后扔给孩子或夫妻关系,我认为这是任何事情都要遵循的普遍真理。不要一声不吭地就把钱花掉了,至少商量一下。你知道的,不要一点都不商量就擅自跟某个伴侣买了个房子,诸如此类的。

社交圈。在那个时候这事指的是,在没有跟我商量过的情况下,不要和我最好的朋友上床,或者不要和孩子学校里的其他家长发生性关系,因为那还是有风险的。我想这一条可能已经演变了,因为我们现在的亲近的朋友都来自非单偶制的圈子里。所以“不要和我的朋友上床”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这就是(当时的)风险管理,我们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而且因为我们有三个孩子,一旦出了事损失可就大了。

对参与进来的任何人,都要有预期管理。因此,每一个加入过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已婚伴侣,知道这是知情同意的,等等等等。

我不知道这一条是否可以直接翻译:它的意思是手指头一直要放在脉搏上。所以是的,要多谈心。

透明。并不是说你撒个尿都要通知我一声,而是说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让彼此都知道。

安全。是指没有病菌、病毒之类的东西。

这一条是中断条款:如果我们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伤害到谁了,我们可以说“让我们停下来,再评估一下”。这一条让我们可以说“OK,出事了。我要单方面中止。”

在阅读这些内容时,我可能也有几个月或一年左右没把它翻出来看一下了,我想我们对这些内容的理解可能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如果现在出现危机,我相信我们还是会用相同的方式去处理,但我不觉得谁会说“你必须跟其他所有人分手,只和我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全部这些条款,现在都已经演变成了只有一条规则,把最好的给彼此(be awesome to each other)。

把最优秀的给彼此(Be excellent to one another9)。看,我们又回到了《比尔和泰德10》以及耶稣和释迦摩尼。

谢莉的这番话说得很长,但读着读着,我就仿佛回到了跟她坐在那家咖啡馆的时候。我能听到她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在讲述她和丈夫是如何用爱缔结了一份协议,使其关系受益良多。

如果一个协议能解放而不是束缚我们的精神、能为未来的变动留有余地、并且是带着信任和善意去达成的,那么,虽然这些协议并不能保证成功,但比起恐惧、不安全感和人类死死抓住别人不放的本能,它们是更好的基础。

下一节,我们将探讨协商的艺术,看看我们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什么。

在单偶制关系中,达成协议并不罕见:

  1. 现成的:就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2. 一开始是有的但是后来没人管了:就是那些在圣坛上说过的话,虽然当时你心里想的是礼服的事情,眼里是坐在前排的妈妈,脑子还得操心承包酒席的经理有没有喝醉。
  3. 心照不宣:你们都以为对方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事,但是你其实从没有明确答应过。

事情真的不一定非得这样。事实上,完全可以做到事情明确讨论清楚,正如也完全可以做到把这些事情好好审视一遍。非单偶制的人们早就知道了这些道理。

这里要再次强调的是:你可以拥有一段美妙绝伦的单偶制关系,这段关系也不必与任何人的关系一样。这是你们的关系,你们可以制定规则,或者最好是通过协商确立协议!即使你们已经就单偶制达成一致,其他一切也都可以协商。尽量不要依赖假设或者心灵感应:这两者都不太可靠。


  1. 译注:《乌尔纳姆法典》(the Ur-Nammu Code),又称《乌尔那木法典》或《吾珥南模法典》,是由乌尔纳姆颁发、已知现存最早的成文法典,也是古代楔形文字法的早期代表法典,出土自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于约前2100年至前2050年以楔形文字写在泥板上。(来源:维基百科)这部法典比汉谟拉比法典还要早300年。

  2. 原注:“那时,强大的勇士乌尔纳姆,乌尔城之王,苏美尔和阿卡德之王,凭借着城市之主南纳的力量,并遵照乌图的真言,在土地上确立了公平。他消除了诅咒、暴力和纷争,并将神庙的每月开支定为90库尔大麦、30只绵羊和30西拉黄油。”(译注:这是乌尔纳姆法典序言的原文)——总体而言它就从这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

  3. 译注:这里原文是“sex, drugs and rock n roll with real rocks”。其中“sex, drug and rock n roll”是一个习语,代指摇滚乐圈子里的生活方式(也算是某种刻板印象)。而“rock n roll with real rocks”是一个双关语笑话,指的是真的石头(rock)在人身上真的滚动(roll),也就是在描述石刑的场面。

  4. 原注:一个极端的例子是“罗滕堡食人者”阿明·迈维斯(‘Rotenburg cannibal’ Armin Meiwes),他在受害者贝恩德·尤尔根·阿曼多·布兰德斯(Bernd Jürgen Armando Brandes)明确同意的情况下将其杀死并吃掉。他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不得假释。
    在英国,仍然存在一些管制条款,限制某些双方同意的性行为、以及拍摄某些双方同意的性行为之视频。

  5. 原注:美国的早期心理学家卡尔·荣格(Carl Jung,1875-1961)断言,“美国的婚姻是全世界最悲伤的,因为男人所有的争吵都是在办公室进行的。”人们普遍认为他的意思是,在他那个时代提倡的美国理想,是一种无冲突的关系,因此在那种文化中,人们没有获得表达不同意见或进行建设性“争吵”的工具。

  6. 译注:《亲密陷阱》是简体中文译本采用的书名,关于此书的豆瓣页面: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4857213/ 。原书名为“Mating in Captivity”,直译是“在囚禁中交配”,页面: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4365230/

  7. 译注:Aldwych是英国伦敦的一条单行道,也可以指这条街道附近的地区,位于西敏市查令十字街东北0.6英里(1千米)处。其与河岸街之间形成的半月形街区上建有一系列大型建筑,包括澳大利亚大楼(澳大利亚驻英高级专员署)、布什大楼(曾是BBC国际频道总部)、以及印度大楼(印度驻英高级专员署)。来源:https://zh.wikipedia.org/zh-cn/%E5%A5%A7%E5%BE%B7%E7%B6%AD%E5%A5%87

  8. 译注:一栋始建于1923年的历史建筑,是伦敦国王学院主校区的一部分,于2012年前为英国广播公司国际频道总部。来源:https://zh.wikipedia.org/zh-cn/%E5%B8%83%E4%BB%80%E5%A4%A7%E6%A5%BC

  9. 译注:“Be excellent to one another.”:这句是电影《比尔和泰德历险记》(Bill & Ted’s Excellent Adventure)中的经典台词。比尔和泰德是两个乐观、傻气的高中生,他们用时光机旅行,将历史上的伟人带到现代,他们的核心哲学就是这句“Be excellent to one another.”。这句话在电影中被赋予了改变世界的力量。(来源:Gemini生成)PS:这部电影也是基努李维斯的早期作品。

  10. 译注:见上一条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