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的前言和致谢
《不止于二》第一版刚出版时我就读了,还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评论。我非常赞赏它对伦理道德(ethics)的关注,但也对我觉得它遗漏的一些内容提出了一些批评。我从未想过,接下来的十年会发生一系列事件,最终让我成为这本书第二版的共同作者。
当伊芙第一次邀请我帮忙时,我感到很荣幸。我知道这个项目对她意义重大,由于我最初的角色是编辑,我致力于修改她希望修改的地方,并让她的想法可以闪耀起来。作为编辑,我的工作是提升、打磨作者的声音,并使其更加清晰易懂,而不是插入我自己的声音。如果别人的书听起来像我写的,那就是我工作没做好!
当伊芙第一次提到我可以成为共同作者时,我是拒绝的。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她能完全掌控这次经历——就像如果有人经历了一场艰难的离婚,你会支持他们在新独居公寓安定下来一样。我也怀疑自己增添的内容是不是有价值。但随着项目的进展,我们关于本书的对话不断深入,很明显,我的声音最终可能还是可以占据一席之地。所以,我的第一声感谢献给她:感谢她信任我,并给我空间将我的声音与她的声音结合起来。《不只两人》第二版的创作是一个极其丰富和有价值的合作项目,我很感激有机会为此做出贡献,并通过它学到很多东西。
说到学习……我的人生轨迹,与伊芙的发生在同一时间线上,但我们经历的里程碑并不一样。伊芙在前言中详述的戈梅希事件对我来说当然意义重大,但方式截然不同。事件发生时,慢性的疼痛让我日益衰弱,这深深地困扰着我,后来发现原因是我曾经患过的一种罕见的脊髓肿瘤。之前已经做过手术的,但它还是复发了。我的博客文章走红后,主流媒体突然把我视为BDSM和同意方面的消息源,一时间采访请求纷至沓来。
我记得接受一次电视节目的采访,离开工作室后,在我的当时的伴侣开车送我去疼痛诊所的路上,我在车里接了另一位记者的电话。到了诊所,我坐在检查台上,等待每周一次的神经阻滞注射,医生会通过我骶骨的孔洞插入一根长针,将卡波卡因(一种麻醉药——译注)直接注射到我的脊神经中。我几乎晕倒在那个台子上,而这种事每周都要来一次。我喝了一盒果汁来稍稍恢复体力,然后一瘸一拐地回到车上回家,再和另一位记者交谈。被麻醉了也是一种幸福,但只持续了几天。我紧迫地需要不断发声谈论“同意(consent)”——试图让公众认识到,你可以同意另癖的(kinky)乐趣,但侵犯绝不可接受——这件事也挺好的,它让我得以将注意力转移开来,而不是一直关注那没完没了、不堪忍受的痛苦。
我突然出现在国家新闻上、并且谈论那些话题,这与我的日常生活的现实情况产生了反差,而且是……非常强烈的反差。它凸显出,在我身上,这几年以来,逐渐生长出的裂痕,即:我一直以来对性存在(sexuality)与关系的关注(在我的研究、社群组织工作和个人生活之中),与我身体存在着所有这些问题的现实状况,这两者之间的裂痕。在这种痛苦的身体里生活,我根本无法享受我自己性的那一面。
几个月后,我进行了第二次重大的脊柱手术,随后进行了放射治疗。放疗让肿瘤残留物不会再次生长,但却使我身体其它地方的健康状况陷入混乱,我又花了很多年,才痛苦而缓慢地恢复过来。那些年里,我生活中的几乎所有事情都支离破碎,重建的过程一直艰辛而不完美。
与此同时,正如伊芙在她前言中清楚描述的那样,这个世界已经着火了,无论是字面上还是比喻上。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左翼女权主义酷儿,而过去十年的世界事件既加深了我的绝望,也坚定了我的信念。有时,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愤世嫉俗和一种失声感:世界上发生了如此多可怕的事情,而且速度还在稳步地加快,那么我在性和关系的话题上,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与现实格格不入、孤立无援?因此,我没有选择去发声,而是选择倾听和学习。倾听的渠道是广泛的:学校和社交媒体、读书(非常多的书)和社群聚会、新闻报道、工作项目,以及日常生活。照料植物,自学烹饪新食物,重新了解我的身体。加深一些友谊,同时告别另一些友谊;倾听独处和沉默的生活教会我的事情。
我在研究生院学到的残障正义理论(disability justice theories)与我自己的身体经验相遇了,我也因此被迫退学,但这只是这些事情的一部分。当“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扰乱了2016年多伦多同性恋游行时,我目睹了我的社群以我未曾预料的方式分裂,我过去尊重的人站在警察一边,反对黑人酷儿。与此同时,同样的警察驳回了社群关于跟踪捕杀男同性恋之连环杀手的举报:这个人在两年后,已经杀害了八人,才终于被捕。1(我和那个杀手在社交媒体上有多个共同好友。这件事感觉真的离我很近,很近。)我在新闻中读到了一些关于阴谋论者的新闻,觉得这也太可怕了,不过感觉美国边境的另一边可能会安全一些。然后,在2022年春天的那几个礼拜里,一些极右翼反疫苗阴谋论者,借了几辆卡车,组成了一个车队,带着他们充满仇恨的信息和无休止的鸣笛,浩浩荡荡地攻陷了渥太华(后来还有多伦多)的街道,我在自己的客厅里都能听到:最后,这些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遥远。
我阅读了一些原住民作家的书籍,了解了去殖民化,以及长期以来针对原住民的种族灭绝史,然后,当本地一所大学把我们家的殖民者祖先埃格顿·赖尔森(Egerton Ryerson)的名字和雕像撤除时,我眼看着我的亲戚里面爆发了不同世代之间的激烈争论。然后我又眼看着一场全球性的疾病大流行,瘫痪了我们的系统,我的社群里也有人因此死亡或残疾,其中大部分是已经最边缘化的人群:老年人和残疾人、跨性别者、有色人种。然后,我看到我的省份重新选出了那位省长,而他反应迟缓、造成了无数人命损失、并且至今仍打算欺压那些挽救了无数生命的护士们2。我在新闻中看到加沙在燃烧,同时闻到了今年第一批野火的气味,它们随着春风飘进城市。我把新买的空气净化器打开,感觉我在做的事就像是整个局势的一个缩影:这是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自我保护行为。自保当然很有必要,但是我能躲在家里当然是因为我的特权地位(能有一个家),而那些更大层面上的问题,比我的家大多了,确实大得多了。
在过去十年中,我所看到、经历和学到的这些以及许多其他事情,大部分都无关于亲密关系或者性存在这些话题,而这正是我以前关注的领域。我很高兴我一开始是以编辑的身份参与这个项目,因为如果伊芙一开始就说“我们一起写这本书吧!”,我可能会推辞掉,因为我想不出自己能写出什么有用的内容。直到我开始接触这些材料,我才开始察觉到,那些其他方面学到的东西,与非单偶制之间其实有着很多联系。我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选择:关于关心谁以及如何关心,关于划定什么界限和延伸多少信任,关于我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我们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
我的感谢献给那些在这一学习的过程中陪伴着我的人。如果我们进行过亲密的或智识的对话,彼此坦然地暴露自己的脆弱,不论是在难过还是好过的时候都互相依靠,互相投食,互相问候,表达爱和关怀——那么,我们这些亲近的关系,确实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对此心怀感激。我的感谢也要送给无数的、我曾从彼之智慧中受益匪浅,但对方也许永远不会知晓我曾受益的人:那些作家、思想家、记者、讲故事的人、科学家、艺人、电影制片人、教师、学者、诗人和演讲者,也就是那些并不在我身边、却以其思想观点和专业知识塑造了我的思维的人。
世界可能正在燃烧,但我很高兴你们还在这个世界里。
安德里亚·扎宁(ANDREA ZANIN)
Tkaronto(安大略省多伦多),这里是 Mississaugas of the Credit, the Anishnabeg, the Chippewa, the Haudenosaunee和Wendat人的传统领地3
2024年6月
组成宇宙的是故事,而不是原子。
MURIEL RUKEYSER4
Footnotes
Section titled “Footnotes”-
Wendy Gillis, “‘Guilty.’ Serial killer Bruce McArthur admits to first-degree murder in deaths of eight men,” Toronto Star, January 29, 2019, https://www.thestar.com/news/gta/guilty-serial-killer-bruce-mcarthur-admits-to-first-degree-murder-in-deaths-of-eight-m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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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很有可能指的是安大略省省长道格·福特(Doug Ford)和他领导的进步保守党政府在应对COVID-19大流行期间的行动,以及其后与护士(nurses)之间在薪酬和工作条件方面的争议。安大略省政府在2019年通过了第124号法案(Bill 124)。该法案将包括护士在内的大部分公共部门员工的年度薪酬增长限制在1%(持续三年)。(来源:Gemini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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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一份土地致谢(Land Acknowledgement),它在加拿大(尤其是公共、学术和文化场合)日益普遍,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政治意义。本段的意义是,作者在承认她居住的地方——多伦多(Toronto)——是加拿大原住民的传统领土,而不是一块被“发现”或“空置”的土地。(Gemini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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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iel Rukeyser, The Speed of Darkness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68), quoted in Maria Popova, Figuring (New York: Vintage Books, 2019), 16. ↩